摘要
李东垣所著的4部医学文献中,计约340余次言“火”。这些与“火”相关的资料可被归为7类。李东垣在化用《黄帝内经》中的“君火”“相火”“壮火”“少火”及“火郁发之”等术语外,还创新性地提出了“阴火”“阳火”“郁火”“伏火”等概念,于此辨考,有助于大家深刻理解其学术思想。
李东垣所著之《脾胃论
李东垣对“火”的论述,可以从以下7个维度予以概括。
“水火者,百姓之所饮食也”(《尚书大传》)及“水火者,阴阳之征兆也”(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)所言之“火”,就是以人类日常生活、生产常识中“火”之炎上、明亮、温热、赤色、升腾、向上、烧灼或焚烧、糜烂、兴奋等表征(象)作为思维原型,但凡与此“火”之“象”相同或相类似的事物,其属性便为“火”。这是《黄帝内经》“火论”建构的逻辑起点,也是李东垣论“火”的思维背景,还是“经验思维”、类比思维方法的具体应用。所以,李东垣著作中所涉及的“火”的内容,也绕不开这一“火”概念的应用。如其阐述方药煎煮时所提及的“火熬”(《兰室秘藏·上卷·退翳膏》)、“火炒”(《脾胃论·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》)、“武火煎”等,即是其例。
五行概念源自古代十月太阳历法的一年分五
在李东垣的4部著作中,其对“火”的学术认知必然秉承这一旨意,因此书中应用五行理论中“火”的概念,表达其相关学术理念。如“心主火,肝主木,此木火之势盛”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;再如“天地之间,六合之内,惟水与火耳!火者阳也,升浮之象也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重明木郁则达之之理》);还有“所胜妄行者,言心火旺能令母实,母者,肝木也”(《脾胃论·脾胃胜衰论》);另如“复气乘冬足太阳寒水,足少阴肾水之旺……反来克土,火木受邪”(《兰室秘藏·神圣复气汤》)等所言之“火”,均指五行属性为火的“心”。这与《黄帝内经》中的“火者,心也”(《灵枢·热病》)、“心……其类火”(《素问·金匮真言论》)的内涵一致。
李东垣基于《黄帝内经》中“水为阴,火为阳”“水火者,阴阳之征兆”(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)的观念,用“火”来表达人体脏腑的阳气,如“心者,君火也,主人之神,宜静而安。相火化行其令,相火者,包络也”(《兰室秘藏·诸脉者皆属于目论》)。李东垣在此将《黄帝内经》运气理论中的“君火”,化用为心或心之阳气;将相火化用为心包络或心包络之阳气。再如李东垣为了用“火”的概念来表达人体脏腑阳气,于是将《黄帝内经》之“气食少火,少火生气”(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)中的“少火”,直接化用为脏腑正常状态之阳气(《兰室秘藏·耳目门·内障论》)。“阳火之根,本于地下”,是指人体诸阳之气,根源于肾(即“地下”)(《兰室秘藏·酒客病论》)。
李东垣用“火”“火邪”来表达人体脏腑阳气失常状态下的病机,这是李东垣论“火”学术思想之核心。为此,其所著的4部医书中,从不同的临床视角,构建了29个以“火”构词的病机术语,具体为:“火邪”“阴火”“阳火”“壮火”“郁火(火郁)”“燥火”“伏火”“心火”“肺火”“肺中郁火”“胃火”“肝火”“上焦胸中之火”“中焦之火”“下焦之火(下焦火)”“下焦伏火”“肾中伏火”“肝肾伏火”“丹田伏火”“血中伏火”“阴中伏火”“阴中之火”“阴中火旺”“冲脉之火”“肝经火下伏”“下焦包络之火”“浮溜之火”“内伏火热”“火不伸”。
其中,“甘寒以泻其火则愈”乃阴虚所致的虚火(虚热),也被称为“浮溜之火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饮食劳倦论·朱砂安神丸》)。此火多为“劳役动作,肾间阴火沸腾”之故(《内外伤辨惑论·辨劳役受病表虚不作表实治之》)。
“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,闭塞其下,致阴火上冲”乃湿邪郁闭阳气而致的“阴火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辨寒热》)。此“火”当用“升阳发汗”之法治之,因为“火郁乃湿在经者,亦宜发汗,况正值季春之月,脉缓而迟,尤宜发汗,令风湿去而阳升”(《兰室秘藏·腰痛门》);亦即所谓“除湿去热,益风气上伸,以胜其湿,又云火郁则发之”之义(《兰室秘藏·妇人门·经漏不止有三论》)。
阳热亢盛的实火(实热)种类较多,如七圣丹治疗的“三焦火”,用“火郁汤”治疗的脾中“郁火”,也称为“心火”(《兰室秘藏·杂病门》)等,应属于实火、“壮火”“火邪”之类。又如《兰室秘藏·痣漏门》所提及的大便燥结之“火邪”(又名曰“燥火”),再如参术调中汤中“桑白皮苦微寒,泻肺火定喘,故以为君……茯苓甘平降肺火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暑伤胃气论》),其中所提及的“肺火”。
“黄芪甘温,泻火补元气;人参甘温,泻火补中益气”(《脾胃论·半夏白术天麻汤》)所论之“火”,乃内伤(过劳、情志过极、饮食不节等因素)病因所致之“火”。对于此火,李东垣倡导使用黄芪、人参、甘草等甘温之品,因其既“能补元气”,又“能泻火”(《兰室秘藏·小儿门·治惊论》)。
由上可见,李东垣所论“火”之病机,是依据临证具体病证从多个维度来阐述不同内涵机理的,故而在谈论李氏论“火”病机时,务必要详细、明晰地辨识。
基于自身对“火”的深刻理解,李东垣借用“火”原型的色赤、烧灼、物体被火焚烧而糜烂等特征,对某些病证临床症状予以描述,于是就有了临床症状中的“火”术语。如“两眼蒸热如火之熏……上下睑赤烂”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;再如“表热如火燎于肌肤,扪之烙手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暑伤胃气论·升阳散火汤》)等。
李东垣针对不同机理所致之“火”,制定了相应的多种治“火”方法之术语,如:“内消阴火”的“消火”法;利膈丸的“泻肺火”(《医学发明·膈咽不通并四时换气用药法》);补中益气汤中“炙甘草之甘,以泻火热”(《医学发明·饮食劳倦论》),方中“加五味子、麦门冬,助人参泻火”(《医学发明·四时用药加减法》);黄柏、知母、肉桂“能补肾而泻下焦火”(《医学发明·滋肾丸》);“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”(《脾胃论·脾胃胜衰论》);“风药升阳以发火郁”(《脾胃论·君臣佐使法》);“人参之甘,补元气,泻热火也”(《脾胃论·脾胃虚弱随时为病随病制方》);“暑月阳盛,则于正药中加青皮、陈皮、益智、黄柏,散寒气,泻阴火之上逆”(《脾胃论·随时加减用药法》)。
值得一提的是,李东垣创制的升阳散火汤,用于治疗“胃虚过食冷物,抑遏阳气于脾土”之中焦郁火,为“火郁则发之”治法的具体应用(《脾胃论·升阳散火汤》)。故但凡临证遇到“郁火(火郁)”病机所致之证,李东垣都化用《黄帝内经》“五郁”治法中的“火郁发之”(《素问·六元正纪大论》)的思路,制定“升阳散火”之法予以治之。
李东垣认为,阴火上扰而致的心烦不寐症,可用朱砂安神丸治疗,该方“以当归补其血不足,朱砂纳浮溜之火,而安神明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饮食劳倦论》)。显然,此处的治火之法为“降火”“镇火”,即通过收纳、镇降之力而治疗火之上浮。另外,还有“收火”之法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。
以上内容扼要叙述了李东垣的4部医书论“火”的多种意涵,并不局限于“阴火”之一端。
李东垣在4部医书中,有340余次用到“火”字。书中除了化用《黄帝内经》中的“君火”“相火”“壮火”“少火”“火运不及”“火郁之发”等相关术语外,还结合临床实际案例,首创了“阴火”“阳火”“郁火”“伏火”等与“火”相关的医学术语,极大地丰富了中医药学的“火”理论。此处仅就几个关键性的“火”术语给予考辨。
李东垣的4部医书中共52次论及“阴火”(其中《脾胃论》有28次,《内外伤辨惑论》有10次,《兰室秘藏》有6次,《医学发明》有8次),这些既是其论“火”之重点,也是其学术思想的重要支撑。
依据李东垣的学术立场,外感病因为阳,内伤病因为阴。因为此“火”是由内伤病因所致,故李东垣称之为“阴火”。此可从李东垣的论述得以证明,如《脾胃论·脾胃虚实传变论》云:“饮食失节,寒温不适,脾胃乃伤。此因喜怒忧恐,损耗元气,资助心火。火与元气不两立,火胜则乘其土位,此所以病也。《调经篇》云:病生阴者,得之饮食居处,阴阳喜怒。又云:阴虚则内热,有所劳倦,形气衰少,谷气不盛,上焦不行,下脘不通,胃气热,热气熏胸中,故为内热。”
对于阴火的诠释,医学界也存在一些其他的观点:有人从实证之“火”为阳,虚证之“火”为阴,认为脾气虚或肾虚所生之火为阴火;有人认为正气为阳,邪气为阴,此乃脾虚所致之火,而为阴火;有人认为此“火”的病机发生在阴分、血分、下焦、肝肾等属阴的部位,故称为阴火;有人认为治疗方法中,祛邪之法属阳,补虚之法属阴,此“火”用补中益气法治疗,故称为阴火;等等。这些观点虽然也有道理,但皆非李东垣的本义。
从李东垣所引用的《黄帝内经》之原文(如《素问·调经论》之“邪之生也,或生于阴,或生于阳。其生于阳者,得之风雨寒暑;其生于阴者,得之饮食、居处、阴阳、喜怒”,以及“阴虚生内热奈何……有所劳倦,形气衰少,谷气不盛,上焦不行,下脘不通。胃气热,热气熏胸中,故内热”)可知,其命名的“阴火”,是由饮食、劳逸等内伤病因所致(内伤病因属阴),为脾胃虚弱、元气不足而形成的内伤之阴火、内热。这也是其提出“温能除大热,大忌苦寒之药泻胃土耳。今立补中益气汤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饮食劳倦论》)的原因。
有学
如若认真解读李东垣关于“阴火”产生的论述,大家就会发现其内在机制包含8个关键要素。
一是脾胃受损,气虚失于运化而致水谷精气郁积化为“阴火”。此即“脾胃有伤,则中气不足……惟阴火独旺,上乘阳分,故荣卫失守,诸病生焉。其中变化,皆由中气不足,乃能生发耳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辨阴证阳证》)。这就是其创制补中益气汤治疗此类“阴火”的理由(《脾胃论·补中益气汤》)。
二是脾胃受损,清阳不升,营血化生不足而生阴火。此即所谓“脾胃气虚,不能升浮,为阴火伤其生发之气,荣血大亏,荣气不营,阴火炽盛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饮食劳倦论》)。此种情况可以用“交泰丸”治疗,才能达到“升阳气,泻阴火,调荣气,进饮食,助精神,宽腹胁,除怠惰”的效果(《兰室秘藏·劳倦所伤论》)。
三是脾胃受损,湿浊下流,闭塞下焦而化“阴火”。此即“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,闭塞其下,致阴火上冲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辨寒热》);或者“脾胃气虚,则下流于肾,阴火得以乘其土位”(《脾胃论·饮食劳倦所伤始为热中论》)之故。此种情况所以要用“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”治疗(《脾胃论·脾胃胜衰论》)。
四是脾胃虚弱,水谷精气化生不足,元气受损,而生“阴火”。此为“脾胃虚衰,元气不足,而心火独盛。心火者,阴火也,起于下焦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饮食劳倦论》);或者“饮食失节,及劳役形质,阴火乘于坤土之中,致谷气、营气、清气、胃气、元气不得上升……下流伏于坤土阴火之中”(《脾胃论·阴病治阳阳病治阴》)。
五是劳逸失度,肾阴受损,阴不制阳,而生“阴火”。此为“因劳役动作,肾间阴火沸腾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辨劳役受病表虚不作表实治之》);又或者“损肾水真阴及有形阴血,俱为不足,如此则阴血愈虚,真水愈弱,阳毒之热大旺,反增其阴火,是谓元气消亡”(《兰室秘藏·酒客病论》);或是“阴中火旺,上腾于天……此病阳亢,乃阴火之邪滋之”(《脾胃论·阴病治阳阳病治阴》)之类。此类“阴火”,属于肾阴受损,阴虚火旺之虚火,治当滋阴降火。故李东垣强调“加寒水之药降其阴火,黄柏、黄连之类是也”(《脾胃论·胃虚脏腑经络皆无所受气而俱病论》);或者“加生地二分,黄柏三分”(《兰室秘藏·酒客病论》),以奏滋阴降火之效。
六是情志所伤,气机郁滞,而生“阴火”。此为“夫阴火之炽盛,由心生凝滞,七情不安故也”(《脾胃论·安养心神调治脾胃论》)。此类“阴火”,实乃气机郁滞所生之“实火、实热”,故李东垣在辨证施方中“加青皮、陈皮、益智、黄柏,散寒气,泻阴火之上逆”(《脾胃论·随时加减用药法》)。
七是阳虚阴盛,虚阳浮越之“阴火”。此为“阴火有余,阳气不足,伏匿于地中”(《脾胃论·胃气下溜五脏气皆乱其为病互相出见论》)。李东垣认为,对此类“阴火”的治疗,应当遵循《黄帝内经》制定的“从阴引阳”之法,“先于地中(脾胃)升举阳气,次泻阴火”治之而愈,相当于今之“引火归元”之法治之。对此,李东垣用“交泰丸”治疗,可收“升清阳,泻阴火”(《脾胃论·交泰丸》)之效。
八是外邪侵入,郁滞化为“阴火”。此类“阴火”属于实火、实热,治当祛除邪气,以泄“阴火”。这就是“夏月,加青皮、陈皮、益智、黄柏,泄阴火上逆,或以消痞丸”(《医学发明·四时用药加减法》)所论之“阴火”。
于此可知,李东垣所论“阴火”形成之机理,多数属于内伤病因所致,间或有外邪侵入,但多是虚实夹杂之复杂机理。
据所论内容的语境进行辨识,李东垣所论“阳火”之意有二。
其一,“阳火”是指人体正气(生理之阳气)。李东垣借用《易经·泰卦》“天地交而万物通”爻辞,表达天地阴阳之气升降之义理,引出人体阳气根源于下焦肾水(《兰室秘藏·酒客病论》)的道理。所以,此处之“阳火”,是指人体肾水之中的阳气。
其二,“阳火”是指病机中阳亢所化的“实火、实热”。青葙子有助“阳火”之弊,由于“阳火甚,瞳子散大”,故青葙子有散瞳之不良反应。因此,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指出,治疗“内障眼”(青光眼)的方药中要“去青葙子”。现代药理学研究证实,青葙子有扩散瞳孔作用,故该药对于青光眼、瞳孔散大者禁用。
《黄帝内经》“君火、相火”之论见于专述五运六气理论的《素问·天元纪大论》。经文为了将风、寒、暑、湿、燥、火(热)六气纳入五行架构加以应用,于是对暑气、热气予以五行属性为“火”的命名和规定,将热气、暑气均纳入五行中的“火”。自然界的暑气发生于热气的基础之上,热气之后,才能形成暑气,据此,书中将“热气”命名为“君火”,将“暑气”命名为“相火”。二者都有各自显著的气候特征(即经文中的“明”),又都有各自所主旺的时段(即经文中的“位”),这就是“君火以明,相火以位”之真实内涵,也是经文定义热气为“君火”,定义暑气为“相火”的初衷。
李东垣出于对相关病证机理创新的需要,将《黄帝内经》中的“君火-热气”“相火-暑气”分别加以化用,使其脱离了经文中的初始意义。这是解读李东垣论著时务必要加以辨识的。
李东垣的4部医书中共有13次化用“相火”之内涵。其所论之“相火”,具有生理意义之“相火”及病理意义之“相火”两端。
此处有3种含义。
其一,指心包络之阳气,如“心者,君火也,主人之神,宜静而安。相火化行其令,相火者,包络也。主百脉,皆荣于目”(《兰室秘藏·诸脉者皆属于目论》)。
其二,指三焦之阳气,如“相火……心包络之脉,出心系,分为三道。少阳相火之体,无形其用,在其中矣”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。少阳,指手少阳三焦经。因为心包络与三焦为表里,故三焦之阳亦被称为“相火”。
其三,指肾中阳气,即命门之火,如“肾有两枚,右为命门相火,左为肾水”(《医学发明·损其精者益其精》)。这一观点是《难经》“左肾主水”“右肾主命门火”(《难经·三十六难》)学术立场的延续。
此处有2种含义。
一是指肾阴亏虚所致的虚火(虚热)。凉血地黄汤所治之“妇人血崩,是肾水阴虚,不能镇守包络相火,故血走而崩也”(《兰室秘藏·妇人门·经漏不止有三论》)即是其例。再如李东垣运用“拨云汤”治疗眼疾中的“寒水翳”(相当于“白膜侵睛”证,临床以“以白膜上侵黑睛,白珠多赤”为特征),以及“寒膜遮晴证”(相当于“凝脂翳”,以黑睛生翳,状如凝脂,或伴黄液上冲为特征)时,认为其乃“足太阳膀胱,为命门相火煎熬”所致。此处所用方药为黄芪、细辛、升麻、葛根、柴胡、生姜、川芎、荆芥穗、藁本、生甘草、当归身、知母、黄柏等,仍不离益气升清、滋阴清热之大法,用于素体气阴两虚,风热邪毒乘虚而入所致的目翳之症,自当有效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。
二是指下焦邪火。如“相火,下焦胞络之火,元气之贼也。火与元气不两立,一胜则一负”(《脾胃论·饮食劳倦所伤始为热中论》);再如“有时胃脘当心而痛,上支两胁,痛必脐下相火之势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辨外感八风之邪》)等。
可见,李东垣借用《黄帝内经》标记“热气”的“君火”符号、标记“暑气”的“相火”符号,分别用以表达君相二火,故心(君主之官)的阳气为“君火”,心包络是辅佐君主之臣、之相,故其阳气为“相火”。而三焦(经脉为手少阳三焦经)与心包为表里,故三焦之阳气也可以成为“相火”。这是李东垣的4部医书中所用脏腑生理机能中的“相火”术语。至于脏腑机能失常状态下的病理意义之“相火”,李东垣则指肾阴虚之虚火和下焦之邪火。
《黄帝内经》“壮火、少火”之论,见于专述阴阳理论的《素问·阴阳应象大论》。经文是在“水为阴,火为阳;阳为气,阴为味”之前提下,对药性气味的厚薄及其药理作用进行分类的。故而此处的“壮火、少火”,是指药物的属性特征和药理作用。如气味纯厚的药物或食物,马莳言其:“气味太厚者,火之壮也。用壮火之品,则吾人之气不能当之而反衰矣。如用乌附之类,而吾人之气不能胜之,故发热。气味之温者,火之少也。用少火之品,则吾人之气,渐而生旺而益壮矣。如用参归之类,而气血渐旺者是也……惟壮火为能食(食,亏损,后作‘蚀’)人之气,此壮火之所以能散吾人之气也。食则必散,散则必衰,故曰‘壮火之(通‘致’,导致)气衰’。惟吾人之气未为能食少火之气,此少火所以能生吾人之气也。食则必生,生则必壮,故曰‘少火之(通‘致’,导致)气壮’。”李东垣较早地将经文中的“壮火”进行化用:一是化用为人体本来病理状态下阳热亢盛之实火或实热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;二是指脾胃气虚所致之火,如“经曰:热伤气。又曰:壮火食气。故脾胃虚而火胜,则必少气,不能卫护皮毛,通贯上焦之气而短少”(《脾胃论·忽肥忽瘦论》)。李东垣又将“少火”化用为人体正常状态下的脏腑之阳气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;以及下焦虚火,如“黄柏,大苦寒,酒洗,以疗冬天少火在泉发躁也”(《兰室秘藏·头痛论》)。
李东垣之后的临床医学家们,多将“壮火”直接化用为脏腑阳热亢盛之实火或实热,将“少火”化用指人体脏腑之阳气、正气。大家临证时务必要清楚其古今名同义别之辨。
李东垣共12次论及“郁火(火郁)”。其所论之“郁火”形成的机制有五。
一者,脾胃“血虚”,运行迟滞,而致“热伏地中”。此类郁火当“火郁则发之……于补气升阳汤中加以和血药便是也”(《兰室秘藏·妇人门·经漏不止有三论》)。
二者,脾胃气虚,感受寒邪,寒性收引,“郁遏阳气于脾土之中”。此类“火郁”之证,当用升阳散火汤治疗(《脾胃论·升阳散火汤》)。
三者,外感寒邪,气机收引凝滞,而致火郁。如“寒气怫郁,闷乱大作,火不伸故也”(《兰室秘藏·头痛论》)。
四者,邪气外袭,郁而化火。如“凡治此病脉数者,当用黄柏,或少加黄连,以柴胡、苍术、黄芪、甘草,更加升麻,得汗出则脉必下,乃火郁则发之也……如脉弦而数者,此阴气也,风药升阳以发火郁,则脉数峻退矣”(《脾胃论·君臣佐使法》)。
五者,脾胃虚弱,过食生冷,中阳郁滞而致火郁。如“胃虚过食冷物,抑遏阳气于脾土,火郁则发之”。此类郁火可用升阳散火汤治疗(《脾胃论·升阳散火汤》)。
可见,李东垣所论“郁火”,是指阳气郁结化火的病机。由此所致的证候,就被称为“郁火证”。该证临床可见头痛、目赤、口疮、身热、大便秘结、小便赤、舌红苔黄、脉数实等症状。另外,后世所言之“郁火”,多指情志抑郁导致的脏腑气机郁滞而化火,临床症见头痛、胁痛、失眠、易怒、舌尖红、口苦、脉弦数等,多用丹栀逍遥散、青黛散之类治之。
李东垣共31次论及“伏火”。其所论之“伏火”的病机,多为情志内伤、饮食不节、劳逸失度等因素引起脾胃失调,脏腑功能障碍,阴血不足,气机失调,化火生热。其形成机制,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。
一是劳逸失度,损伤阴血,阴血亏虚而化火。“内伏火热,而攻(有‘补、滋’之义)阴气,法当去其热内火邪”(《兰室秘藏·内障眼论》)即是此例。
二是寒湿邪气所伤,邪郁化火。如“遇寒……阴阴(通‘隐隐’)而痛,以此辨丹田中伏火也。加黄柏、生地黄,勿误作寒证治之”(《脾胃论·随时加减用药法》);又如“饮食劳役所伤,自汗小便数,阴火乘土位,清气不生,阳道不行,乃阴血伏火”(《脾胃论·脾胃虚则九窍不通论》)。
三是劳逸所伤,脾胃气虚,运行迟滞,气郁化火。此类伏火当用“人参、黄芪,益元气而泻火邪……若久病痰嗽,肺中伏火,去人参,以防痰嗽增益耳……脚膝痿软,行步乏力,或痛,乃肾肝伏热,少加黄柏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四时用药加减法》)。
四是脾胃虚损,气血化生不足,而致伏火内生。如“胃气气虚,不能升浮,为阴火伤其生发之气,荣血大亏,荣气不营,阴火炽盛,是血中伏火日渐煎熬,血气日减……血减则心无所养……少加黄柏,以救肾水,能泻阴中之伏火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饮食劳倦论》)。
五是素有气阴不足,复感暑邪,而致火伏血中。如清暑益气汤所致的“大便涩滞……致食少,乃血中伏火而不得润也。加当归身、地黄,桃仁泥、麻仁泥,以润之”(《内外伤辨惑论·暑伤胃气论》)。
六是饮食不节,损伤脾胃,清阳不升,化为伏火。如“夫脾胃虚者,因饮食劳倦,心火亢甚……心火乘脾,须炙甘草之甘以泻火热,而补脾胃中元气……又宜加黄柏以救肾水,能泻阴中伏火”(《医学发明·饮食劳倦论》)。
七是痰湿凝结,久则化热。“若久病痰嗽,肺中伏火”即是其例(《内外伤辨惑论·四时用药加减法》)。
李东垣在其4部医书中均论及“伏火”之病机,书中有时会将“伏火”与“阴火”混称。大家只要认真辨识“阴火”与“伏火”形成机理的表述,仔细考察“阴火”“伏火”的临证用药即可发现,李东垣所论之“阴火”“伏火”之名称虽然不同,但是二者发生机理、所致临床病症、临床所施方药则无明显差别。
《素问·六元正纪大论》有“木郁达之,火郁发之,土郁夺之,金郁泄之,水郁折之”之说。《黄帝内经》之本意是指五运(风、热、湿、燥、寒)之气因某种因素的影响而“郁滞”,由此产生的灾害性气候、物候可引起人体相对应内脏气机郁滞而发病,治疗时要针对时令特征及具体病机,采用相应的治郁之法,泻其有余之郁气。例如“木郁达之”,是指木运之气(风)被郁,人体可能会发生相应的肝病。肝主疏泄,其性条达,就要用疏散之法使其顺畅通达。在五行配属归类中,肝属木,所以后世多以此作为肝病的重要治法,临证所用的柴胡疏肝散、四逆散之类,皆属“木郁达之”的应用。又如“火郁发之”,是指火运之气(热气)被郁,人体可能会发生心病。心属阳又主君火,有病时多见火热之症,治疗时则宜发散泻热。所以张介宾注:“发,发越也。凡火郁之病,为阳为热之属也。其脏应心主、小肠、三焦,其主在经脉,其伤在阴分,凡火所居,其有结聚敛伏者,不宜蔽遏,故当因其势而解之,散之,外之,扬之,如开其窗,如揭其被,皆谓之发。”
李东垣在其著作中,将“火郁发之”的“火”化用为“伏火”“郁火”“火郁”“肝火”等病理概念,并制定了相应的治疗方药。其5次论及“火郁发之”治法,如治疗妇女崩漏症时,“火郁则发之……于补气升阳汤中加以和血药”(《兰室秘藏·经漏不止有三论》);再如用“火郁汤(升麻、葛根、柴胡、白芍、防风、甘草)……心火下陷于脾土之中,郁而不得伸,故……火郁则发之”(《兰室秘藏·杂病门》)。
本文在概述李东垣的4部医书中与“火”相关的术语的基础上,分别对其所论的“阴火、阳火”“君火、相火”“壮火、少火”“郁火、伏火”,以及“火郁发之”等重要观点,结合《黄帝内经》中的本意,进行了认真的考辨,试图从其论“火”的维度,探求其学术立场,服务于临床实践。
参考文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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