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
吴淞教授善于从脾胃论治唇炎，认为唇炎多由风火上炎、脾胃湿热、阴虚血燥所致，临床以疏风清热、清热利湿、滋阴养血为治疗大法，分别予消风散、清脾除湿饮、当归饮子合增液汤加减治之，临证时强调祛风清热不宜过于疏散，清热利湿不宜过于苦寒，滋阴养血不宜过于滋腻，全程注重脾胃的调理，辨治过程中不断调整扶正与祛邪的力度，治病以平为期。文中并附医案2则以兹验证。
唇炎是发生在唇部的炎症性疾病的总称，西医可分为接触性唇炎、光线性唇炎、剥脱性唇炎等，一般因使用外用药、接触化妆品或金属、饮食不当、日光照射、习惯性舔唇等机械刺激引
吴淞教授（以下简称为“吴师”）是江苏省名老中医药专家、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皮肤科主任中医师，曾任江苏省中医药学会皮肤科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。吴师从事临床、科研和教学工作50余载，擅长运用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方法治疗多种皮肤病，其辨证精准，临证过程中重视顾护脾胃，培补后天之本以求气血生化有源，尤其对唇炎的辨证论治更是具有独到的见解，临床疗效颇佳。笔者有幸跟师学习，现将其治疗唇炎的临床经验分享如下。
按中医文献记载，唇炎当归属于“唇风”范畴，亦有医书称之为“唇瞤”“唇槁”“舔唇风”“驴嘴风”“口吻疮”“鱼口风
吴师据多年临证经验，指出唇炎可分为风火上炎、脾胃湿热、阴虚血燥三个常见证型。临床抓住病因病机，辨证准确，往往疗效颇佳，且不易反复。
外邪是诱因，大部分唇炎患者有明显的接触史。外感毒邪从中医上来说，主要有风、寒、暑、湿、燥、火。《寿世保元》云：“脾之荣在唇。盖燥则干，热则裂，风则肿，寒则揭。”吴师认为，唇炎的致病外邪以风邪、火邪为多。李东垣在《脾胃论》中记载：“人之百病，莫大于中风，有汗则风邪客之，无汗则阳气固密，腠理闭拒，诸邪不能伤也。”《素问·太阴阳明论》云：“故伤于风者，上先受之。”指出风性轻扬开泄，易袭阳位，故风邪经常侵犯人体上部而发病。唇部位于人体头面部暴露处，易受到风邪侵袭，从而出现红斑、瘙痒等。风为百病之长，风邪往往不单独致病，通常和其他外邪兼夹为病。火热之邪具有炎热、升腾的特点，其性燔灼趋上，易伤津耗气、生风动血，故火热易致疮痈。若风邪、火邪兼夹，聚于局部，搏于口唇，常引起唇部干燥、鳞屑、结痂等一系列临床表现。
吴师将以这一致病因素为主的证型总结为“风火上炎”，为外感风热之邪，化火入里，风火相搏则唇色鲜红、肿胀、破溃糜烂、干燥痒痛，常伴口干、口苦，欲饮水，偏喜冷饮，大便偏干，小便偏黄，舌质红，苔薄黄，脉浮数。此类证型一般发生在唇炎患者的急性期，“急则治其标，缓则治其本”，故治宜疏风清热，常以消风散加减治之，药用：荆芥10 g，防风10 g，炒栀子6 g，连翘10 g，牛蒡子10 g，黄芩10 g，黄连3 g，生石膏12 g，玄参10 g，炒白芍12 g，炒白术10 g，生甘草6 g，升麻6 g。方中荆芥、防风祛风止痒；炒栀子、连翘、牛蒡子、生甘草清热解毒；黄芩、黄连清热燥湿；石膏清热泻火；玄参、炒白芍养阴生津，以防发散太过；炒白术健脾；升麻引诸药上达于唇。若瘙痒剧烈，加白鲜皮10 g，蝉蜕6 g；大便干者，加瓜蒌10 g；口渴欲饮者，加麦冬10 g，生山药15 g；口角干裂者，加白及10 g。《脾胃论》云：“如病去，勿再服，以诸风之药，损人元气，而益其病故也。”吴师强调，针对此类证型，不宜矫枉过正，如症状好转则宜减少祛风的力度，适当滋养脾阴，以防耗伤津液，伤及正气。
除了外感致病，内伤致病也是唇炎一个非常普遍的因素。《灵枢·经脉》云：“胃足阳明之脉……入上齿中，还出挟口，环唇，下交承浆。”口唇乃足阳明胃经循行经过之所。《素问·五藏生成》曰：“脾之合肉也，其荣唇也。”根据中医“口唇者，脾之官也”“脾开窍于口，其华在唇”等理论，吴师认为，脾胃功能障碍是引发唇炎的关键。《圣济总录》云：“口疮者心脾有热，气冲上焦，重发口舌故作疮也。”《脾胃论》记载：“故夫饮食失节，寒温不适，脾胃乃伤。此喜怒忧恐，损耗元气，资助心火。火与元气不两立，火胜则乘其土位，此所以病也。”吴师认为，平素若过食辛辣刺激、肥甘厚味，脾胃湿热，心火上炎，熏蒸上扰，易致唇部肌肤气血凝滞，出现水疱或者渗出。脾恶湿，湿盛伤脾，湿性黏滞，久蕴体内则郁而化热，湿热胶着，缠绵难愈。
吴师将这一证型归纳为“脾胃湿热”。临床可见唇部黏膜肿胀、渗出，可见水疱或渗液，黄色结痂，自觉疼痛，偶有瘙痒，大便黏腻不爽或便溏，小便色偏黄，舌质红，苔黄腻，脉濡。治宜清热健脾利湿，方选清脾除湿饮加减，药用：茯苓10 g，炒苍术10 g，炒白术10 g，黄芩10 g，黄连3 g，栀子6 g，茵陈10 g，泽泻10 g，竹叶6 g，生地10 g，生石膏10 g，甘草6 g。方中茯苓、苍术、白术健脾除湿；黄芩、黄连清热燥湿；栀子清热解毒；茵陈、泽泻清热利湿；生地、石膏滋阴凉血；甘草调和诸药。全方从不同角度祛除湿气。若咽喉肿痛，加牛蒡子10 g；口干喜饮者，加麦冬10 g，天花粉10 g；大便稀溏者，加陈皮10 g，法半夏10 g。吴师强调，清热利湿时不宜过于苦寒，以免损伤脾阳，变生他病。
《难经·二十八难》将血的功能概括为“血主濡之”。血液亏少，濡养功能减弱，则会出现肌肤干涩。许克昌在《外科证治全书》中记载：“初发痒红肿，日久破裂流水，疼如火燎，似无皮之状，此脾经血燥也。”《脾胃论》记载：“饮食不节，劳役所伤，所致脾胃虚弱，乃血所生病，主口中津液不行，故口干咽干也。”李东垣强调“脾禀气于胃，而浇灌四旁，荣养气血者也”，并指出“脾胃一伤，五乱互作”。吴师认为，阴火上炎日久，耗伤脾阴，劫伤津液；或脾胃湿热，缠绵难愈，耗气伤阴，血虚化燥；或素体阴虚，唇失濡润，均可导致阴虚血燥，发为唇风，故唇风非滋阴、养血、润燥不能收功。其在唇风辨治过程中十分强调扶正的重要性，正合《脾胃论》所云“无虚邪则雨寒不能独伤人，必先中虚邪，然后贼邪得入也”之意。此外，唇风患者还常因津枯血虚，真阴亏损，肠道失润而便秘；阴虚血燥，髓海空虚，不能上濡清窍而发耳鸣；阴血不足，日久益甚，虚热内生，火逼水涸，血海燥涩渐涸而月经量少、后期。
吴师将此证型归纳为“阴虚血燥”。此证型一般见于唇炎慢性期和秋冬季节。临床症见发病缓慢，唇部皲裂干燥，鳞屑结痂，严重时可见破溃出血，口干喜饮，喜舔舐嘴唇，频繁饮水，普通唇膏也无法缓解其干燥感，大便偏干，甚或便秘，小便色黄或赤涩，月经量少或后期，舌红苔黄燥，脉细。治宜滋阴养血，方选当归饮子合增液汤加减，药用：当归10 g，白芍10 g，鸡血藤15 g，川芎10 g，赤芍10 g，生地黄10 g，熟地黄10 g，玄参10 g，麦冬10 g，女贞子10 g，党参15 g，黄芩6 g，蝉衣6 g，荆芥10 g，白僵蚕10 g，升麻6 g，生甘草6 g。方中当归、白芍养血；鸡血藤、川芎、赤芍活血；生地黄、熟地黄、玄参、麦冬、女贞子滋阴增液；党参健脾益气；黄芩清热；蝉衣、荆芥、白僵蚕祛风止痒；升麻引药上行；生甘草调和诸药。全方以滋阴润燥为主，辅以祛风，扶正祛邪并用，共奏滋阴养血、祛风止痒之效。脾胃虚弱者，加炒白术10 g，陈皮6 g；口干喜热饮者，加炮姜6 g反佐以顾护脾阳；腹胀消化不良者，加焦三仙10 g。吴师强调，滋阴养血时不宜过于滋腻，以免增加脾胃负担，影响脾胃输布功能，导致气机凝滞，中气下陷。
此外，患者罹患唇风时常伴发湿疹或者特应性皮
王某某，女，26岁，2023年5月25日初诊。主诉：口唇红斑渗出浸渍破溃半个月。患者自述近日饮食不节，贪食甜辣油腻。既往有特应性皮炎病史。刻诊：双唇黏膜稍有肿胀，少量渗出，黄色结痂，略有瘙痒。患者手掌、上肢可见红斑抓痕，稍有渗出。大便黏马桶，小便色偏黄，舌质红，苔黄腻有齿痕，脉濡细。西医诊断：①唇炎；②特应性皮炎。中医诊断：唇风，证属脾胃湿热。治法：清热健脾利湿。处方：清脾除湿饮加减。药用：茯苓10 g，炒苍术10 g，黄芩6 g，栀子6 g，茵陈10 g，泽泻10 g，竹叶6 g，炒白术10 g，生地黄10 g，党参10 g，法半夏10 g，甘草6 g。共14剂，水煎，每日1剂，每天2次口服。嘱其保湿，外用黄芩油膏（药物组成：黄芩；南京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院内制剂，执行标准为JSZBZ20090866Z，批准文号：苏药制字Z04000518)，每天多次。
2023年6月8日二诊：口唇渗出明显好转，手掌、上肢皮疹无渗出，丘疹减少，仍有瘙痒，大便成形，余症同前。舌红苔薄黄，有齿痕，脉细。原方去栀子，加白鲜皮10 g，地肤子10 g。共14剂，煎服法同前。
2023年6月24日三诊：口唇无渗出浸渍，稍有脱屑，手掌、上肢丘疹变褐，无明显瘙痒，余症同前。舌红苔薄白，脉细。前方基础上去茵陈、泽泻、竹叶、生地黄，加炒山药15 g，炒白扁豆15 g，莲子15 g，桔梗6 g。继服14剂，巩固疗效。
2个月后随访，患者唇部皮疹无复发，手掌皮疹偶有复发，嘱间断外涂黄芩油膏，接触洗涤剂戴手套，皮疹可控制。
按 此例患者为唇炎合并特应性皮炎，这两种皮肤病在临床上常常合并发生。患者初诊时口唇红斑渗出浸渍，另结合患者饮食不节病史、大便黏腻等临床症状，吴师认为患者脾胃湿热，治宜清热健脾利湿，予清脾除湿饮加减。患者饮食不当，损伤脾胃，脾胃一伤，谷气壅滞，熏蒸上扰，则上焦不行，下脘不通，口唇渗出，大便黏腻。方中茯苓、苍术、白术、党参、半夏健脾除湿；黄芩清热燥湿；栀子清热解毒；茵陈、泽泻、竹叶清热利湿；生地黄滋阴凉血；甘草调和诸药。全方有补有消，精妙得当。二诊时患者症状好转，去栀子之苦寒，并加用白鲜皮、地肤子增强止痒之功。三诊时患者症状明显好转，吴师调整为参苓白术散加减，以扶助正气，培补脾胃，徐徐图之。吴师坚持“贼邪不能独伤人，诸病从脾胃而生”的观点，在祛邪的同时不忘扶正，调理后天之本，从而避免疾病反复。
周某某，女，42岁，2023年7月21日初诊。主诉：口唇红斑干燥皲裂鳞屑3个月。刻诊：双唇均皲裂，脱屑，少许结痂，偶有瘙痒疼痛，大便干燥，偶有便秘，月经量少，口干喜冷饮，心烦急躁，夜寐不安。舌红，少苔，脉细数。西医诊断：唇炎。中医诊断：唇风，证属阴虚血燥。治法：滋阴清热，养血润燥。处方：百合知母汤合增液汤加减。药用：生地黄10 g，百合10 g，知母10 g，玄参10 g，麦冬10 g，玉竹10 g，南沙参10 g，炒白芍10 g，焦栀子10 g，淡竹叶10 g，黄芩10 g，蝉蜕6 g，麸炒僵蚕10 g，党参10 g，茯苓10 g，炒白术10 g。共14剂，水煎，每日1剂，每天2次口服。嘱其保湿，外用黄芩油膏，每天数次。
2023年8月8日二诊：口唇干裂明显好转，口干好转，无烦躁，夜寐好转，无便秘，大便偏软，余症同前。舌红苔薄，脉细。原方去百合、知母，加当归10 g，川芎10 g，炒苍术10 g。共14剂，煎服法同前。继续外涂黄芩油膏。
2023年8月25日三诊：口唇无干裂，偶有脱屑，无口干，夜寐安，大便正常。前方基础上去玉竹、南沙参，加荆芥10 g。继服14剂，巩固疗效。继续外涂黄芩油膏。
2个月后随访，诸症未再复发。
按 外邪、内伤均可导致阴液耗伤，阴虚血燥，唇失濡养，治宜滋阴养血润燥。患者初诊时口唇干裂明显，另结合便秘、口干、急躁、夜寐不安等临床症状，吴师认为患者阴虚火旺明显，素体阴虚，先宜滋阴增液，予百合知母汤合增液汤加减。方中百合甘寒清润，知母甘寒降火，百合偏补，知母偏泻，二药配伍为百合知母汤，功在补虚清热，养阴润燥；生地黄清热凉血、滋阴降火，玄参清热凉血、泻火解毒，麦冬滋养胃阴、润肠通便，三药结合乃增液汤，为治疗精亏肠燥便秘常用方；沙参清肺养阴，益胃生津；玉竹养阴润燥，生津止渴；白芍收敛肝阴以养血；栀子泻火除烦，凉血解毒；黄芩泻火解毒；淡竹叶清热除烦，通利小便；僵蚕息风解痉，疏风止痒；蝉蜕疏散风热，透疹止痒；党参补中益气；炒白术补脾燥湿；茯苓利水渗湿，宁心安神。全方有补有散，滋阴清热力强。二诊时患者口唇干裂明显好转，滋阴增液调整为养血增液，故去百合、知母，加当归、川芎、炒苍术，主方由百合知母汤合增液汤调整为当归饮子合增液汤加减，并兼顾脾胃。三诊时继予养血润燥之法，去玉竹、南沙参，避免滋阴之品久用损伤脾阳，加荆芥辅以祛邪。吴师治疗唇风时不时调整扶正与祛邪力度，并重视脾胃功能，中病即止。
吴师根据多年临床经验，认为本病早期或外感风火之邪，或脾胃受损，湿邪内生，湿热交杂，循经上蒸，搏于唇部而发病；后期多阴虚血燥、气阴耗伤，口唇干裂。本病的主要病因病机为风火上炎、脾胃湿热、阴虚血燥。临床治疗上，宜谨守病机、辨证准确，才能收获疗效。唇风早期宜以祛邪为主，兼以扶正，中后期宜以扶正为主，辅以祛邪。吴师特别强调祛风清热时不宜过于疏散，清热利湿时不宜过于苦寒，滋阴养血时不宜过于滋腻，以免损伤脾阳。吴师治疗唇炎时，全程顾护脾胃，治病以平为期。另外，患者可外用黄芩油膏，起到清热解毒之效。此外，患者平时宜注意饮食调摄，少食生冷寒凉、辛辣刺激、肥甘厚味之品，避免搔抓、舔舐嘴唇的习惯，如此遵循医嘱才能避免复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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